Anoia

从《鱼》中探看梅娘的女性意识

    起初被《鱼》这个标题吸引,是因为歌手陈绮贞有一首同名曲,其歌的意境文艺哀婉“带不走的留不下的让大雨侵蚀吧,让它推向我在边缘奋不顾身挣扎”,让我沉溺歌词与曲调中不可自拔。后来读了梅娘的《鱼》,基调沉重悲伤,全文线索竟与歌词中的“挣扎”相附和。讲述的正是一个女人在旧世纪追逐爱情过程中不断沉沦,丧失自我,不断挣扎的故事。
 
  梅娘,现代青年读者也许对她不甚熟悉,就像我,若非这样的机缘巧合,是不会有幸拜读到她的作品。但在那个年代,她可以算是东北作家中的佼佼者,是首屈一指的一流作家,在文坛上的地位可与张爱玲齐名,文坛上有着“南玲北梅”之说。她和张爱玲有着相似之处,都生于声名显赫的富贵之家,但童年动荡。梅娘幼年丧母,笔名取于“没娘”之音,有淡淡的哀婉之意。16岁时,最疼爱她的父亲去世,她在《鱼》中小芬经历丧母之痛后写:“每天幽灵似的起来、睡下……我觉得我19岁的前程充满了黑暗……真的比牢狱还苦。”言辞之悲切,使人读来有切肤之痛,也许这就是作者失去双亲后的真实写照。正因如此,她的作品沉郁艰涩,力竭表现女性及其生存境遇,创作了“水族系列小说”三部曲,《鱼》正是其中之一。她的创作风格与张爱玲迥异,但都是站在女性以及弱势群体的立场,讲述一段段残破的男女情爱故事,以展现女人的不幸自己社会的不公,表达对旧社会女性的同情,关注以及思考,而她的创作思想也在《鱼》中处处体现。

  《鱼》的开篇“别那样冷冷的吧!琳,我求你,风飕着,雨不久就会停的...”由此可见一斑此文的叙事模式,采用独白体的第一人称叙述故事,更像一个病态挣扎的人在医生面前的喃喃自语。叙述对象的“琳”似有若无,但行文中却无处不在,“琳,你稍稍把脸转过来一些…” “琳,为什么你那样一点点地挪开了你的椅子” “琳!为什么那样看着我,我像鬼……” 这样的叙述,描绘着琳的动作,仿佛此刻我便是凄绝的小芬,洞察着一切世事。悲伤哀婉的语调,沉痛压抑的气氛,像自省,像忏悔,像祈祷,主人公阿芬缓缓道来她动荡破碎的半生感情,妄图琳的救赎,她只要那温煦的慰藉。作者开篇便塑造出风雨交加的环境,风在哭,雨在啸,灯,此刻也灭了。这样的安排在小说中,是偶然,也是必然,偶然出现在主人公的平行世界里,平添阿芬心中的苦闷与抑郁,但也是作者奠定沉重哀伤的基调的必要。而阿芬,这个心里凄悲的女子,想用这场飘摇的暴风雨来挽留前来探看她的琳,她刚结束与丈夫的争吵和丈夫对她的剧烈踢打,她已经决意离开。她这样对他说:“琳,你再待一会,到电灯修复了再走……”“我怕,我一人没勇气在这样的暴风雨里支撑这样大的一个房子,我要你陪我一回,到灯来,到雨住,我会放你走的,放心……”半是哀求,字字啼血,半是渴望琳的宽慰,只因琳曾经在她悲痛欲绝过分孤独之时给予她慰藉,她这样说“仔细想起来,你对我只如遥远的一盏灯,你的光亮照及了我,但我不能把那灯握在手里。”她谦卑到了尘土里,同时也具有女性的独立意识。可琳,他哪里知道眼前这个看似家庭美满的女子内心的忧伤与不甘。

从阿芬的大段的独白叙述中,我们可知,她是受过教育的,她聪慧,年轻,且生得美丽。她幼年丧母,与父亲关系疏远,她道“我们之间只剩下了恨”,她恨她父亲的不闻不问与束缚,她恨他为她安排的人生——听从他的安排做个安逸的少奶奶,她也恨父亲的苛刻与冷漠。也许正是家庭给她的枷锁,在教育驱使下,她更加追求自身的自由,她愿意为了爱情飞蛾扑火。在认识丈夫林省民之前,她勇敢地爱上了她的国文老师,可国文老师喜欢的是另一位女学生。作者梅娘对这段女性的心理描写十分出彩,小女生暗恋的心思以及情感的跌宕完全跃然纸上,她忽而自信满满,有无意识的自骄,忽而又惘然若失,自卑到深渊。她受挫于上一段暗恋的创痕,也许是压抑导致渴望,极端的渴望导致冲动,阿芬有自由意志,敢于追求,敢于爱,结识林省民后,她不顾一切与家庭决裂,与他同居,并生下孩子,日日与孩子的哭声和烟煤味作伴。在她的自省般的叙述中,作者似乎是赞赏她的勇敢以及新女性要求独立解放的新思想,但同时,又惋惜于她的轻率。她一腔孤勇缺乏理性的思考,和对现实的洞察,不久,她便发现丈夫原是有家室的,而林省民的家里看中了她的孩子,意欲把她纳为姨太太。她不依,便遭到丈夫的施暴,而她在暴风雨之夜,下定决心带着儿子出走,离开这个家,放弃这段破碎的爱情。

这是一个“似曾相识”的故事,依然是思想解放的女性追逐爱情,却还是困于男权社会的边缘。起初,她叛逆了她的家,冲破了封建家庭的父权束缚,自以为获得了新生,但她还是做了丈夫林省民的附属品。梅娘的《鱼》,从刻画小芬这样一个在男性中心社会受尽冷遇,苦苦挣扎的形象,狠狠批判鞭挞着几千年来的封建男权文化——在旧社会中,出了嫁的女人必须被安排,必须绝对服从,稍有差池,就得承受旧社会种种人们的非议与诽谤。林省民的家里把小芬当作生育机器,小芬不甘于为了孩子做他的姨太太,就被他的势力威胁。“这社会承认男人应有的一切权益,压迫我,虐待我。”小芬看透了,作者梅娘同样看透了。女性的命运在当时社会是注定的。梅娘以阿芬哀怨的诉苦口吻,实在一针见血地指责男性的丑恶嘴脸——林省民的懦弱与妥协,他非但没有放弃封建家庭给予自己的一切权益,反而借着旧势力意图将小芬纳入自己的体系,给予女性一次次沦陷。梅娘站在女性的角度,淋漓地批判着男权支配下女性苦弱挣扎的局面,以及社会对女性的不公。

其次,梅娘沉痛悲怆的笔调下,还是有着女性的觉醒与呐喊。“我,我看破了,网里的鱼只有自己找窟窿钻出去,等着已经网上来再把它放在水里,那是比梦还缥缈的事。”小芬看破了,决意不再坐以待毙,她勇敢出逃,挑战着传统的底线,她要自己走出困境,自己寻找出路。尽管自己被现实责难得遍体鳞伤,小芬还是怀着一线希望,去寻找一方能安放的净土。这是女性承受思考过后的一次觉醒。想来,歌曲《鱼》中也有一句同样的追求新生的词“如果有一个怀抱勇敢不计代价,别让我飞,将我温柔豢养。”读来,实在耐人寻味。
 
这么一想,梅娘在沉郁之外还透露着慈悲与善良,她不完全描绘一个破碎的故事。虽是一曲爱情的悲歌,但小芬与林省民之间确是有过爱情的,他们恋爱的过程盲目但甜蜜,在一天天逐渐冷淡下去的同居生活中,小芬还是对她的丈夫有着爱情的冀望。孩子带来了短暂甜蜜,小芬便仍乐观地相信着爱与希望。而最后,情节戛然而止在小芬的决定落下的一刻,在悲怆之外,还有大片未知的空白,完全可以用光明的未来填补。若是小芬出走之后终于遇上了良人?女性的反抗在故事里实是新时代女性与封建男权社会的抗争。若是……小芬自救成功,胜了呢?这是未知的,也是作者留下给读者的思考。小芬也许曾在“渔网”面前,苦闷徘徊,但她的勇于反抗也许是旧社会封建道德中迸出的一抹曙光。这也是作者乐于塑造的。

作者梅娘的一生或许苦难,但她始终在为女性发声,用她的纤巧细腻之笔,感悲天悯人之怀。体现着女性的善良,坚韧,对苦难的承载力,以及女性自立自强的精神。她的人格魅力如此,作品的叙述方式创新如此,笔触深情沉重至不可说如此,是她的作品值得一读的原因。

评论
©Anoia | Powered by LOFTER